Menu

中午时分,我开着刚从HERTZ租来的白色雪弗来,驶出墨尔本。天上飘着毛毛细雨,空气湿润而新鲜,几朵挂在铅色天边的黑云,向我预示了这不是个摄影的好天气。

这是2000年的10月的一天,南半球正是春季,处处烟雨朦胧,翠草如茵,点点红瓦白舍散落在广袤的平原上,群群牛羊在细雨里悠闲地吃草,偶而扬首长鸣,孤寂的声音在湿润的空气中传出很远。

我的目的地是The Twelve Apostles,两天前当我坐在驶往大堡礁的帆船上翻看一本画册时,看到了这些立在夕阳里的奇石,于是决定来Melbourne,这些奇石位于Melbourne北边约5个小时的海岸边。

三个小时后,左边开始出现海岸线和一些冒雨冲浪的小伙子。这是些看起来极佳的冲浪海滩,沙滩平阔,浪高且长,远远望去象是巨大的白色缎带在岸边起伏。一个硕壮的小伙子肆无忌惮地对着大海换衣服,白白的屁股给灰色的景色增添了许多生气。

下午七点,天色渐暗,仍然见不到Twelve Apostles的影子。这时,路边出现了一个标志风景点的牌子,我停下车,穿上防雨登山服,走到用木栏围着的悬崖边向下望去,这一望不打紧,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悬崖下是一片平整的长沙滩,在离沙滩不远的浅水里象艘巨轮般伫立着一块巍峨的奇石,形状苍劲雄浑,惊涛拍壁,云烟弥漫,气势非凡。

这一定是那十二块巨石中的一块了!我奔到车里,取回相机,装好镜头,胶卷,正要按快门,发现悬崖边有一个通到海滩的木梯,我于是再奔回车里,背上双肩摄影包,跨好三角架,披挂整齐,顺着陡峭的台阶下到了沙滩上。

立刻,我被雷霆万钧的涛声包围,眼前是幅终生难忘的景色,沙滩之上,水雾缭绕,那有十几层楼高的巨石黑压压地屹立在雾气浪花里,奇形怪状,衬着天空中翻滚的乌云,颇为恐怖。

我向沙滩的另一头望去,远远的有一个人影在雾气里钓鱼,除此之外,望不到边际的长滩上没有第三个人。那钓鱼人的样子也可以成幅好照片,但现在我已经顾不上他了,我飞快地支起三角架,紧张地拍起来。

当把能用的胶片,镜头组合都用过一遍之后,我决定往前走走,我需要给我最心爱的21MM镜头找个有趣的前景。走在湿漉漉的沙子上,沉重的摄影包压得我气喘吁吁。走近巨石,猛抬头,我大惊,那巨石的背后竟然露出另一块巨石!当第二块巨石完全显露出来时,我不禁因为恐惧和敬畏几乎迈不动脚步:那石头比第一块略小,象个倒置的葫芦,摇摇欲坠,裸露的岩层被千百年的风浪侵蚀得斑驳叠叠,俏丽苍凉,鬼斧神工.

我仰视着这两块天公造化的奇石,感觉到了自己如蚁类般的卑微。沉沉的苍海在怒吼,脚下的大地在颤抖,我立在腥风细雨里,心里充满了朝圣似的敬畏,我知道,无论今天能不能拍到好片子,能不能在片子上还原出我所感觉到的情绪都不重要了,仅仅能够独自站在这里,领略这分凛然,触摸这分天地的灵气,就已经丰富了我的人生,这一刻,我感觉到了石头的神韵,石头的生命,明白了石头无语倾诉的造化神奇。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完全沉浸在绝对的摄影乐趣中,当相机里的测光表给出32秒极限以下的快门速度时,我才意识到天全黑了,已经是晚上快九点钟了。天上星月无踪,只有一块乌云发出暗淡的光芒。我在夜光表上定下10分钟,祈祷着相机的电池不要罢工,按下B门。

我走到悬崖底下撒了泡尿,走回来时,突然发现一个可怕的现象,曾经立在沙滩上的三角架现在站在了水里,涨潮了!环顾四周,三角架立的地方是个弧形摊的顶端,两边的潮水已经涨到了我的身后!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回想到不远的悬崖下面的沙子平整且湿润,海水一定是涨到悬崖根下面的。我焦急地盯着秒表跳到10分钟,冲上去关掉B门,一把从水里拎出三角架,飞速地收拾好相机,冲着两块奇石大喊了一声:“Bye! 明天我还会再来的!” 撒腿就往回跑。

没跑多远,我又发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天太黑了,我找不到上悬崖的那个木台阶了!

抬头仰望,身边刀削似的峭壁顶端和黑夜融在一起,高不可测(后来得知有70多米高) ,上边无一丝灯光,前边黑乎乎的沙滩更不知延伸到何处。听着越来越近雷鸣般的涛声,我不禁暗叫一声:“苦也!我他妈的孤身一人,不远万里跑到这澳大利亚漆黑恐怖的海滩来到底为了什么?”

我停下脚步,喘了会儿气,感觉到自己急速的心跳。我提醒自己这时候最需要的是镇定,于是走到水边洗去三角架上的沙子,收起角架,扛在肩上,蹲下身,仔细地观察沙滩上的脚印。湿湿的沙滩也是黑色的,但就着天上那块亮一点的乌云,沙滩上的脚印仍勉强可辨,我于是就扮起那识途的老马,顺着脚印往前走。到了一处,脚印突然增多,并指向峭壁的一处,终于,我找到了台阶!

歇了两次才爬上悬崖顶端,听着涛声远去,这才安下心来,突然觉得极其疲劳,肚子咕咕叫,嗓子冒烟。走到停车场,发现除了我的车之外竟然还停着一辆顶蓬绑着冲浪板的PICK UP和一辆旧得快散架子的VAN,里面有一个人在弄吃的。我本想向他讨瓶可乐,可看到他猿人似的嬉皮模样就打消了念头。坐进车,喘了足足五分钟才打着了发动机,一看表盘,我不禁又暗叫一声“苦也!” ,车没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