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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被问到籍贯的时候,总觉得难以说清楚,因为自幼长在白山黑水之间,后来南下到了九省通衢之地,再继续向南闯到了深圳,再后来就是飘洋过海,去国离乡。处处是家,地地留情。

很多年前,一次在网上和一个青岛的棋友下围棋,落子之间,他问我是哪里人,我如上实答,他沉默了一下,小心地问:

“那你一定很大岁数了吧?”

我又如实回答,他立刻劈哩啪啦打出一大堆感叹号,叫到:

“什么?你比我还小?”

随后,显示器上闪出几个心惊肉跳的字:

“想家吗?”

解读乡愁是比踏上旅途更容易的一件事情:对於少年,乡愁是四海为家,青春流浪的雄心;对於文人,乡愁是挥挥手不带走一丝云彩般的美丽惆怅;而对於一个心灵上早已断奶的人来说,乡愁却丝毫也不浪漫,那是流在血脉里的对亲人的思念,隔了重洋,更是刻骨铭心。

每天在开车上班的路上给年迈的父亲挂个电话是固定节目,互相道声好,问问饮食、天气,唠叨一段家常,换来的是暂时的安心和更加难解的思念。八旬独居的父亲就在电话的那端,触手似可及,却隔了千万里。

每次回国,都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爸爸,常常一呆就是三、四个月。小时候,常在家中的故纸堆里翻出很多硬币,上面铸着奇怪的文字和头像,妈妈说那是爸爸年轻时 在欧洲求学游历诸国留下的纪念品,可爸爸从来不讲他的往事,但我猜想他一定也有很多乡愁的故事,我们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只是时光交错,相隔了 四十多载。儿时因父亲服役,我们都是母亲带大,我和父亲之间了解并不深,可此时血脉和乡愁却让我们心心相印、难舍难分。

从小爸爸就教育我们出去闯荡,鼓励我们去“See The World!”, 成人之后,我们仗着父母赐予的翅膀越飞越远,却留下年迈的长辈独守空巢。父母的无私换来了儿女的成长,儿女的成长慰藉了父母心。和父亲道别最是凄惨,步履艰难的他扶着门,强忍泪水,不忍看我离去。我们相互回避彼此的目光,心如刀绞。两代旅人面对别离竟是如此的无奈。

十天前,女儿呱呱落地,当我把她宏亮的哭声传给父亲时,老人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出了声。我能想象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堆满的笑纹,我也能想象这将是另一段旅程 的开始。我会象父亲教导我一样教导女儿走出去看世界,培养她做一个丰富的人,某一天,我会放飞这只美丽的白鸽,欣然地看着她翱翔在天际。

能够体验不浪漫的乡愁是幸福的,一丝乡愁挂在两根心弦上,隔了万水千山都知道自己的骨肉正在那一端。走过的地方越多,越觉得地球村的理想并不遥远;脚下丈量过的路越长,越觉得父子的两颗心贴得更近。

剪不断,理还乱,万里一线牵的,是乡愁!

 

2005年2月3日于加州 San Bruno

感谢<<南方周末>>2005年2月的约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