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六日---Hamed的艳史
上三点钟,闹钟把我吵醒,跳起来飞快地收拾好相机包。今天的节目是看日出,要爬2000多米高的山路。我衡量再三,决定带两部RX机身,21MM,45MM,135MM镜头加上T5和三脚架,外加十几卷胶卷。把相机包,胶卷包和三脚架统统放进登山包,往身上一背,连我自己都奇怪这包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这么沉,看来爬山时有苦头吃了。
Abdel把我送到山脚下,那里已经有不少游人和牵骆驼的当地人。Abdel说一个旅游团一定要有个导游带路,为安全起见我既使是一人也要请个导游,费用35镑,如果再花35镑可以骑骆驼上去,只剩下最后的700级台阶自己爬,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骑骆驼,因为在黑漆漆的山路上走了不到五十米,我已经气喘如牛了。
我的导游叫Hamed,是个结实的小伙子,头上包着花格头巾。他牵过来一头骆驼,向我解释说他们村子里是按户分配骆驼出租的,因此不会有竞争的情况出现。
西奈的骆驼体积较小,很适合爬山。我骑上去后,Hamed松开缰绳,那骆驼就一摇一晃地自行向前走去,一副老马识途的样子。
凌晨的空气清新凛冽,天上闪烁的繁星让我想起了两周前在澳洲红色中原驱车飞奔时看到的星空,一样地遥远,一样地近在咫尺。
Hamed介绍说这山是座圣山,非常有名,当年摩西曾在这座高山之颠见过上帝。我眼前立刻闪现出米开朗基罗的巨人摩西像,不禁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摩西怒摔十诫板之地。这Abdel也真是的,大老远把我拉过来也不介绍点背景资料,我昨天还在嘀咕花三天时间跑过来只照个日出值不值得,事后证明这趟西奈之行是我在埃及最有收获的旅行之一。
这时再抬头看那黑漆漆的高山,已大大不一样,巍峨有凛然之气,配上蜿蜒山路上的点点手电光,我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走在未知真理路上的古代使徒,自我感觉神圣崇高了不少。同时也悟出了个道理,怪不得各个宗教都讲究朝圣,怪不得毛主席要接见红卫兵,原来这身临其境和纸上谈兵完全是两种感觉。
我下决心不错过这难得的修练一把的机会。望望天上的三星,我阖上眼,想象着一道白光从三星泄下,入百会,汇丹田,达四骸,意气合一,系心一镜。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再睁开眼,发觉自己全身冰凉,原来在骆驼摇篮般的步伐里不知不觉睡着了。暗暗骂了自己一声不争气,看看山上的手电光已经近了许多,我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我掏出T5,对准我那识途的摇篮咔嚓就是一下,闪光划破了黑夜,刺得眼睛生疼。我回头得意洋洋地对Hamed说:“嘿!我给你的骆驼留了个影。”
话音未落,那摇篮陡然停住脚步,顿了一秒钟,一扭头往左就走,而左面一米多的地方就是黑不见底的悬崖,Hamed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缰绳,抵住骆驼头,大声吆喝,双方僵持了好一会,骆驼才恢复常态,继续向前摇起来。
这一惊不打紧,我不但睡意全消,还出了一身冷汗,更觉得寒气难御,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把摇篮路程坐完。
下了骆驼,没爬几十级台阶,我又开始气喘如牛。看周围的人很多是互相搀扶的老夫妇,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三步一歇,一片牛喘之声。
Hamed递给我他的手套,问要不要替我背包,我实在没有勇气拒绝这雪中送炭的提议,况且我当时也正在打他的主意。道了无数声感谢,并十分阿Q地说当年我象你这26岁的年龄时曾经一口气从我们中国的圣山泰山底下爬到山顶的南天门。
到达山顶时,天边已经泛亮,我迅速拉出三脚架,上好快卸板,快门线,环顾四周,不禁顿生得意,爬上山顶的有三,四百人,不少人带了单反机,但都没带三脚架,只好把相机放在石头上取景。他们羡慕而又嫉妒地看着我这山顶上唯一的东方人扛着山顶上唯一的三脚架在石头间跳来跳去地选位置。嘿嘿,那感觉就象是开敞蓬车在塞车时间用Carpool一样。
在一片惊呼中,一轮火红的太阳缓缓地从金色的云层中滑出,一瞬间,苍茫大地朝辉尽染,脚下群山气象万千。苍穹开窍,观者失语。
我屏住呼吸领略着飘浮在圣山之颠难以言喻的静谧,感受着洒在皮肤上第一缕阳光的温暖,同时手中不停,飞快地取景,点测,所能听到的是自己急速的心跳和翻飞的快门声。
观日出的人群中有不少女孩,浑然天成地坐在悬崖边的巨石上,我就乐得把她们当作前景大拍特拍。日出十几分钟后,人群开始散去。我走到悬崖边,发现十几米下边有一个平台,四,五对姑娘小伙相拥躺在四,五个睡袋里,面对着朝阳,一边相互爱抚,一边懒洋洋地欣赏着这人间美景。我看了不由得怦然心动,暗暗发誓下次再来时一定背个睡袋来这山顶露宿几天,也体验把天人合一的境地,那时伴随我的将不只是冰凉的相机,还少不了个温香软玉的可人儿。
我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离开山顶的。Hamed问我是从原路返回还是走另一条陡峭点的近路,我说当然要走不同的路。
他一边领路一边介绍摩西留下的一些神迹,比如石头上一个脸盆大的骆驼蹄印,他说巨人摩西的坐骑也十分巨大,一跃就从一个山头蹦到了另一个山头,所以那边山上也有个蹄子印。
听起来这摩西的骆驼和太上老君的青牛有一拼。
返回的小路果然十分陡峭,前后看不到人影,回荡在林立巨石间的只有Hamed和我的一问一答,升高的太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把最后的几张RVP照完,换上了一卷红外。这时,前面出现了个石头堆砌的拱门,太阳挂在拱门的上边,透过门可以看到雾霭里的丘陵,这正是黑白片的用武之地,我大喜,支好三脚架,构好图,正要按快门,Hamed在旁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这样逆光照能行吗?”
我吓了一跳,连忙问这大山里的孩子怎么知道这些东西。Hamed憨厚地笑笑说他曾经给一个德国摄影师当过一周导游,知道很多摄影方面的事情,他准确地说出了中大幅相机所用的片匣这个英文单词。
我连连称奇之余,请Hamed看看我的取景器,Hamed猫下腰,瞄了一眼Contax相机取景器里血红的光影,低叹了一声:“Oh, My God! 真是太美了!”
Hamed解释说有很多游客来到这山区并不只是爬山,比如那个摄影师,就雇他带着匹骆驼,驮着帐篷和食物在沙漠里走了一周,拍摄当地村民的生活。
我立刻想到下次可以找几个色友一起也来这么一把沙漠之旅,每天120镑的导游费和骆驼费算是相当便宜,于是赶忙问Hamed的电话和通讯地址,Hamed咧开嘴笑了笑,说他不会写英文,他的英文都是和游客学的,只能听说,不能读写,他还会说希伯来语和德语。他从身上摸出封信,撕下上面的收信地址递给我,说这是一个德国朋友刚寄来的,你正好帮我念念。
我和Hamed在石头上坐下,打开这封正反两面都写得密密麻麻的信,信是这么写的:
“ 亲爱的Hamed: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看懂这封信,要么就是我在写些废话。”
嘻嘻!他一定做梦都想不到有一个长着和张德培一模一样面孔的东方人坐在圣山之颠高声朗读他的信。关于面孔的话是一个加油站工人亲口对我讲的,当时又差点把我笑翻。
“ 我已经攒了1500马克,最多能攒2000马克,够我在明年一月份买张飞机票到西奈来度假。上次21天的沙漠之旅太令人难忘了。这次我还想呆三周。”
“ 我现在正在修阿拉伯语的课,很难,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写几句给你,你别笑话。”
下面是几句阿拉伯话。Hamed不懂“ 勇气”这个字,我用了很多比喻才让他明白这个抽象名词。
。。。。。。
“ 最近中东一带形势比较紧张,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呢?”
Hamed耸耸肩,一撇嘴:“ 我又不是阿拉法特和克林顿,我怎么会知道?”
。。。。。。
“对了,上次你过生日我给你打电话时忘了告诉你,XX和XX向你问好!”
那是两个女孩的名字。
信的最后是:“ 我出发前会给你打电话。Love,XX ”
我松了口气,终于完了,念得我口干舌燥。本指望Hamed说声感谢的话,哪想到他不屑地把手一摆,来了句:“ Crazy woman!”
“ 什么?”我一下子从石头上蹦了起来,“ 写这信的是个女人?!!!”
转念一想,可不是的吗,那婉约的语气分明是出自小女子之口,而且信是写在一张粉红色的纸上的,连信封都是粉红色的。唉!我现在怎么对这些事情这么迟钝!我刚刚朗读了一封情书!
我几乎是一把揪住Hamed,大叫:”你这条幸运狗,快交代!”
在随后的几分钟里,我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俺极具作狗仔队的天份。在我连珠炮的提问下,Hamed不好意思但一五一十地作了坦白。于是我的眼前浮现出这样一个姑娘:
漂亮,金发(Hamed不会”金发”这个词,他指了指一块石头的颜色,那是一种成年白人妇女的深金发色),体态略带肉感,身高1。65米,28岁。
Hamed说:“ 上次她来,我给她作导游,我们一起在沙漠里呆了21天。”
“ 呆?呆是什么意思?是呆在一个帐篷里?”
此话一出,我得意得不行,俺太有才华了!简直可以当狗仔队队长!
“是的,是呆在一个帐篷里。”
看Hamed一幅老实巴交但怎么也不象处男的样子,下面的话连我这狗仔队队长也问不出口了。不过他后来不打自招。
我仔仔细细把Hamed端详了一会,心中暗叹这德国丫头非常会看男人。
Hamed五短身材,貌不出众,但绝对是那种能赋予女孩安全感并有能力和智慧落实这种安全感的男人,他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极具灵气,并有一种罕见的直指人心的悟性。
他还经常给我整出句名人名言,比如,当我怕Abdel在山下等的时间过长而催他快走时,他说:“你别急,This is life。”
一句话如棒喝使我猛醒:我不远万里跑来埃及不就是为了体验当前这片刻光阴吗?我干吗还放不下遥远的价值观念?在生活中我们常常忘了自己活着的目的是什么。从埃及回来后,这句大山里男孩的话时常在我耳边回响,成为我此趟文明古国之行的最大收获之一,时时提醒我正视自己所处的位置。
Hamed说这女孩要他去德国,但他不会去,因为他离不开这大山。他带着浓浓的鼻音把“大山”这个词拖得很长,能听出他对这块土地的深厚感情。
他说他有个老父亲需要照顾,他的哥哥已经结婚,家里有匹骆驼,需要他帮忙。他说如果他有钱,没有负担,他将会向我这样去周游世界。一席话听得我心酸。
Hamed 正在建造他的房子,自己干所有的活,还需要六个月才能完工,那时他可能会考虑结婚。他告诉我作导游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艳遇是常有的事。
“啊?你还有别的艳遇?”
狗仔队再次出击,不费吹灰之力,另一个女孩浮现在眼前:
德国人,漂亮,栗色长发 ,黑色眼睛,高个,约有1。75米,身材极苗条,26岁。
“ 不过。。。。。。“ Hamed喃喃地说,目光有点涣散“我们没有睡觉,我们只是。。。。。。”
“ 聊天?”我迫不及待地问,话一出口立刻后悔,这哪里是狗仔队队长的问话水平?
果然,他犹豫了一下,不再往下讲“ 嗯。。。。。是的,但是从那次以后她也给我写了不少封这样的信,还有照片。”
接着他又整出句名人名言:
“ You know, you can’t have many people in your life(在你的生命中你不可能拥有许多人)”
我现在对这家伙的敬仰已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立刻把对他的称呼从“ 幸运狗”改成了“ 种马”。不过我怎么解释他也不明白这个英文单词,我寻思是不是西奈的骆驼都不兴配种?
三个小时的陡峭下山路在说笑中不知不觉地走完了。我的膝关节已经有点受不了,瑟瑟发抖,双腿无法直立。
见到Abdel时,他不高兴地做了个夸张的你这家伙怎么回事我已经等了你一万年的姿势,不过,他不久就明白了给摄影疯子开车耐心是第一位的道理,并且配合得非常好。
看到我的大登山包在Hamed肩上,Abdel问我小费给没给足,我说我认为足了,他用带着狭隘民族主义的声调不相信地说:“ 你认为?”。和小种马告别,我们上车后,Abdel又追问了两次,我告诉了他,他自言自语:“ 35磅的导游费,65磅的小费,嗯!那是足够多了。”
其实Abdel没有注意到,三脚架和最沉的一套相机都是我扛下山的。
吃饭的时候,Abdel也冒出一句名人名言:“Life without friends is nothing。 (没有友情的生活是毫无意义的) ”
我由此断定阿拉伯世界必定有过灿烂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