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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火车到站。背着包走出横七竖八躺满人的车站,走进灰色的城市。

有突突司机迎上来,问他去金庙的车费,回答说80卢比。当我正寻思着是从30卢比还是40卢比起杀的时候,蓝妹妹说:

“金庙的免费大巴到了。”

“什么大巴?在哪儿?”

“就是那辆刚拐进来的金黄色的大巴。”

果然有一辆肮脏无比的黄色大巴驶进停车场,我很奇怪她从哪里得到这么详细的信息,不过也没多问。

清晨的城市还半睡在灰色之中--那是天际的颜色,也是无处不在的灰尘的颜色。我不得不把帽子摘下来当口罩以抵挡从车窗外飞进的尘土。

“还是一如既往的脏!” 蓝妹妹望着窗外遍地的垃圾轻声说。

“你走的城市比我多,你觉得哪个城市最脏?”

“加尔各答。”蓝妹妹毫不犹豫地说。

“我准备后半程去那里。”

“你也去做义工?”

“我可没你那觉悟,我是去看世界的。” 我实话实说。

“那地方没什么古迹可看,如果你不为了做义工,最好还是别去,因为它会挑战你对肮脏的忍耐极限。”

“那儿有多脏?” 我有点好奇。

“怎么说呢?下雨的时候整个城市的下水道都是堵的,要趟水走路,那水上漂的都是人的粪便,看着真的是下不去脚。” 蓝妹妹轻描淡写、毫不动声色。

真要命!我眼前幻化出一双白皙的腿,趟在漂浮着黄白之物的水中。。。。。。我立马决定修改行程,我自知我的忍耐度不够高。

找好客栈,安顿好行囊,太阳已经升起,在蓝妹妹的建议下,我们在一个街边小吃店坐下。这是我第一次在街边吃东西,来印度之前,所有人都提醒我吃东西要小心,只能喝瓶装水,甚至要用瓶装水刷牙。

小店的Masala茶味道还不错,尽管他们洗茶杯的过程只是把杯子在一个大塑料盆里褐色的水里蘸一下。

据蓝妹妹说街上推车小贩卖的Masala茶的味道最正宗,小摊儿上的鲜榨石榴汁极其鲜美。对此,我毫无兴趣。

有五百多年历史的金庙是锡克教至高无上的圣地,1983年,这里发生了印度政府军与锡克分离分子的武装冲突,在轻型武器和政府军坦克的交手中,有1500多名锡克人、数十名政府军士兵死亡。紧接着,当时的铁腕女总理甘地夫人被两名锡克保镖刺杀,震惊世界。 三年后,负责指挥进攻金庙的政府军将领也被刺杀。全印度掀起了一股反锡克族人的浪潮,大批锡克人被从军队、政府机构中清除,据报有数千锡克人在各地的小冲突中丧生。

锡克人骁勇善战,在世界各地做保镖、雇佣兵的为数不少。不知为什么,金庙里身着蓝色长袍、橘色包头、手持长矛的寺庙守卫让我不禁想起了林彪麾下的四野。当年,那支来自东北的虎狼之师来不及换装就横扫大江南北,以至于头顶上的皮帽子成了令对手望风而逃的夺命符。

狭路相逢勇者胜!锡克族男人有股刚烈之气、彪悍之风,锻其成刀,岂不势如破竹!

金庙坐落在一个小湖的中央,外围是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庭院,空气中飘浮着轻柔的音乐。湖畔人流如织,信徒们随着音乐缓缓地顺时针方向围着金庙转,他们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眼中尽是安详的光芒,时有人跳进湖里浸涤或是在湖边跪拜。

走进庭院大门,我和蓝妹妹立刻被四面八方好奇的目光所淹没,许多信徒略带怯意而不失分寸地上来要和我们这两个异乡人合影。金庙湖畔立刻星光熠熠,那是来自两颗冉冉升起的中国明星。

这是一个难忘的上午,在这座印度北方金庙的艳阳天里,我遇到了出道以来对摄影师最友善的人群。与世界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男女老少面对镜头不但毫无戒心,而且是身心开放地展现自己的好客和善意。每当有人发现自己正面对我的镜头,都会欣欣然并且毫不做作地等着我按快门。甚至有不少人主动走过来,要求给他们留个影,拍完后给他们看看数码影像,然后就会非常高兴地双手合十表示感谢,随即离去。

也许是北方人的缘故,锡克族人大都身材高大颀长,比例优美。配着包头蓄着络腮胡子的男人们显得英气十足;裹着五彩沙丽的女子们则是窈窕婀娜,轻盈飘渺。金庙之畔,抬眼尽是赏心悦目的靓丽。

我披挂上所有的相机,给两台 Contax 装上独门暗器:红外黑白胶卷和红外灯,换上鱼眼镜头;拿出5DII,--这是我第一次在创作时使用数码和自动聚焦相机,虽然这台5DII已经买了近三年--开始左右开弓,只听得快门翻飞,那感觉像是燕人张翼德,挺一杆丈八蛇矛,来往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一个爽字得了!

两圈儿下来,竟然拍满了一张8G的卡,这又是传说里的故事。满心欢喜地找到蓝妹妹,她正坐在一个柱子旁往她的小本子上写东西。问她是否要走,她摇摇头:

“我可以在一个地方发呆很久,你去拍吧,这里的气氛真祥和,这才是宗教应有的力量。”

我又是大喜,这真是天上掉下的蓝妹妹。要知道,和摄影师同行是一件非常不易的事情,常人只看十分钟就走的场景摄影师们通常要花一个小时去等光线、等时机、等各种元素的组合,因此摄影师大多都是独行侠,并非是自愿,乃“被独行”是也。

在蓝妹妹的建议下,我们跟随着大队人马去吃金庙为信徒们提供的免费午餐。

午餐的规模只堪用两个字来形容--“壮观”。

硕大的饭厅里除了一条条相间铺设的长条形地毯外空无一物,前面一批食客刚起身,后面的人马就蜂拥而入,呼啦啦坐到地毯上,不下上千人之众。两个长袍大汉拎着餐具过来,咣当当飞快地在每人前面的水泥地上扔了一个不锈钢盘子和不锈钢小碗。接着,四个大汉过来,一人拎一个不锈钢桶和一个大勺,叮咣咣飞快地在每人的盘子里倒下一勺黄色和绿色的印度糊糊,一勺白粥,一碗清水,勺桶过处,浆汁四溅。最后的大汉则是刷刷刷飞快地在一双双举起的手里甩下一张张面饼。

我扬起手去接饼,被那大汉用目光严厉警告,原来是要用双手。我毕恭毕敬地捧回那张饼,蘸了糊糊放进嘴里,品了半天,不禁暗自寻思:

“这要何等的精神力量才能咽得下去呀?”

举目四顾,别人竟都在瞬间吃完,还有人扬手要第二张饼;再看看蓝妹妹,竟然也把盘中餐吃得干干净净。

我除了景仰无话可讲。

端了仍然盛满了印度糊糊的盘子,随着人群走下楼,只听得一片咣咣当当的巨响,眼前出现的是更加壮观的景象:

一楼露天凉棚下有不下千人在洗盘子。包着头巾、挎着腰刀的威武男人们从食客手中接过盘子,一手一个,把盘子在一个大不锈钢垃圾筒边缘上一磕,发出咣当一声巨响,然后一甩,两只飞碟就飞到另一个不锈钢桶里,又是咣当巨响; 有人飞快地把桶推到水池边,那里有数百名紧张忙碌的沙丽女子把盘子放到水龙头下冲,然后又是一甩,咣当,飞碟就飞到另一个桶里,最后有人把飞碟排好,咣当当地装到不锈钢车上,轰隆隆地推走。墙脚处有一排老人们在剥蒜,还有些大嫂们坐在沙箱旁用沙子在摩擦食客们用过的不锈钢小碗。

在叮叮咣咣、咣咣当当的背景音乐伴奏下,整个凉棚里只见得手臂飞舞、碟盘跳跃,开了锅般鼎沸嘈杂,好一片热火朝天、大干快上、力争上游的景象,如果配上雄壮的音乐,完全可以拿来作征兵广告。

经讨论,我和蓝妹妹一致同意,如此规模的流水席除了政府和宗教机构外无人敢办,不顷刻间吃你个倾家荡产才怪。

据后来得到的信息,每天有多达十万信徒来金庙朝圣,金庙每天为近四万信徒提供免费餐,所有的工作人员皆为义工。金庙不仅免费参观、免费吃饭,还可以免费住宿。

出于好奇,我和蓝妹妹跑去看信徒的宿舍。推开门,黑乎乎的只见一排通铺望不到头,一个日本美眉正在懒洋洋地起床。投宿在寺庙道场是许多年轻的背包客旅行印度的方式。

我说睡这大通铺岂不是每个男人想成为韦小宝的梦想都成真了?

蓝妹妹说拜托你想什么呢人家金庙圣地连祈祷都男女分开难道还能男女一起睡觉不成?

我深以为然。

下午,在花了几个小时跑去印度和巴基斯坦边境看了著名而无聊的降旗仪式后,我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阵阵泛呕,浑身无力,头晕脑胀。我知道自己终于中招了。

是夜无眠,频繁往返厕所与床之间。第二天早上,当听说我病倒的消息,蓝妹妹跑到我房间里连声道歉,说不该带我吃那街边小店的东西。下午从外面回来时,她竟拎了个电热杯和一小塑料袋大米。问她如何找到这宝贝,她说:

“我用手机在网上找了张电热杯的照片,举着手机到处问人,跑了好多条街才找到。”

原来她的手机可以上网。

那大米似是陈放了十年,熬出的粥散发出一种怪味。于是蓝妹妹又出门,再回来时从兜里掏出一小纸瓶盐:

“摊子上卖盐都是两公斤装的,只好从一家餐厅顺了一小瓶。它家的咖啡实在实在是太难喝了,算是对它的惩罚。”

“哎呦!看不出你好这口儿!” 我揶揄她。

“你还说?” 蓝妹妹有点恼,

“还不是看你这个病号躺在床上可怜,我这辈子就没做过这档儿事,头回作案顺回来的竟是一小瓶盐,真不值得。”

于是我高度赞扬了蓝妹妹为了病号不惜以身试法的大无私精神。

又该上路了,下一站是北方的MacLeo Ganji,这个小山城因为一个人而闻名--他叫达赖喇嘛。